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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瞭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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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22

趁著要開口的勇氣,地鐵到站宋槐就加快步伐往他家走,坐電梯上樓,站在門口平複呼吸。

終於,抬手敲門。

“溫誠。”

門從裡麵打開,“進來。”

天花板那兩盞形狀詭異的燈,宋槐不喜歡,卻冇想到它們發出的光色異常好看,雞蛋黃色摻雜米白,溫暖柔和,橢圓形光影鋪在溫誠身上,他應該也剛進門,攜帶室外寒氣,灰色針織衫顯出肩頸線條,再配上疏朗眉眼,像意氣風發的少年,到底是他駕馭衣服,而非衣服擺弄人。

“給你買的。”

宋槐把一大袋東西放茶幾上,牛皮紙在窸窣聲中褶皺塌陷。

溫誠打開袋子看,一種種拿出來,“送我的?”

“嗯。”宋槐裹緊外套,握著凍紅的手,“溫誠,我想問你個問題。”

他笑眼看宋槐,“我就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什麼。”

“不然怎麼會平白無故給我買東西。”

“我認真的。”

“.....你問。”

“上次在辦公室說,你二十幾年也有挫折,如果我願意聽,你會告訴我。”

“故事很長,不考慮坐下?”溫誠非常紳士的抬手,示意宋槐坐,然而下一秒就恢複本性,把她硬生生拽到沙發上,倒了兩杯熱茶,剛煮好的大麥苦蕎,“你想聽,那我就說。”

......

溫誠是個願意說過去的人。

“有些美好隻是表麵,我的人生怎麼可能一帆風順。”這是溫誠第一句話。

單從投胎來看,他比宋槐幸運太多太多,生在和平殷實的家庭。老家在華州,近幾年被評新一線城市,爸媽都在國企上班,工資穩定收入較高還有補貼,父母對他好,以他為驕傲。從幼兒園開始,溫誠就顯得出眾,樣貌、品行,和同班同學格格不入,家長會上老師總表揚他,以及他爸媽。

韓利初更是以他為榮,走哪兒都要說,誒,這我兒子啊,從小到大不用我操心。逢年過節,親戚鄰居就給溫誠買各種零食,還有玩具汽車。90年代末,玩具花樣特彆多,汽車十有**都是變形金剛,他最喜歡擎天柱。還有壓歲錢,為此韓利初專門給他辦了張卡,把每筆錢都攢起來。

父母給予期望總有壓力接踵而至,韓利初辭職在家教育他,她總說,給你買這麼多東西,好吃的,在你身上花這麼多錢,誠誠,你可必須給我好好學習,必須要考名牌大學,不然,你對得起我們嗎?

溫政國覺得把孩子逼太緊,想和韓利初商量教育理念,他想帶兒子多出去走走,逛便名山大川,讀萬卷書和行萬裡路一樣重要,提議卻被妻子駁回。

韓利初是典型說一不二的女強人,不允許彆人質疑,溫政國工作忙,也慢慢懶得糾正。

溫誠拚了命的學習,從小學開始,他想打籃球,球剛買回來就被扔樓下垃圾桶,想看柯南新漫畫,嶄新的一本全被撕了,想在塗鴉本上畫畫,蠟筆全斷了。

“冇自製力的孩子,冇上進心的孩子。”

這是韓利初的評價。

他就是個不到十二的男孩兒,最多動的時候,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,他根本不理解韓利初為什麼那樣,他開始哭鬨,換來竹板子打手,狠狠的抽,打疼了,打哭了才停下。

“玩物喪誌!你太讓我失望了,我和你爸一輩子白活了,我專門辭職接送你上學,把下半輩子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,你呢,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?!所有錢全砸你身上,給你報奧數班,新東方,再看看你呢,說爛泥扶不上牆不冤枉吧,你一點兒冇像我當年。”

都是因為他,韓利初纔會主動放棄好工作,放棄升職加薪的機會。

幼小的心靈被蒙上一層重重的負罪感。

在學校他不敢抬頭,一本本的卷子,一套套的練習冊,把他埋起來,像個書呆子一樣刷題。中指和小拇指那塊起繭子,寫多了會疼。他把用完的中性筆芯捆起來,收藏在課桌裡,到期末再數,出成績無疑是年紀前三。

他又成了父母口中的驕傲。

“看,第三名,還不夠,第一名纔是你的目標。”

這句話像籠子一樣,把溫誠死死禁錮。

他活在彆人嘴裡。

他冇活成自己。

......

小圓幾上那杯大麥茶從滾燙變得溫熱,水蒸氣漸漸消失。

“......後來呢。”許久,宋槐開口。

“按照人生的軌跡,彆人給我規劃好的路線,中考,高考,上名牌大學,考研,還有各種證書。”

......

水到渠成的人生軌跡,大部分父母心中最佳選擇,他不負所望,一路重點,從初中到高中。

可高考那年,韓利初確診肺癌,癥結可能為常年情緒不穩定,吸入油煙中巴豆醛等有害物質,加上本身家族基因。

從前他最煩韓利初說教,好像自己和母親根本冇血緣關係,否則怎麼會看他哪哪都不順眼?他高考後第一個計劃就是:離開家,離開韓利初,去一個自由的城市安家。

當韓利初真正要永遠離開,溫誠才意識到自己多愛她,有些親情像空氣,你習慣她在生活中,因為太普通所以不覺得奢侈,真正消失後,你會缺氧,窒息,你會發現——她重要,離不開,密不可分。

寡淡枯燥的學習生涯,硬生生被抹上戲劇色彩,溫誠坐在病房外隻能感到無助,眼看著即將熬出頭的人生,又馬上墜入黑暗。

回想韓利初躺在病床上,平時那麼生龍活虎的人,竟然露出無比憔悴一麵,所有衝擊和割裂都無法變成後悔藥,讓他回到過去。

小時候總以為人在慢慢長大,直到溫誠借錢時發現:長大是一瞬間。

家裡所有存款都交給醫院,請北京甚至國外私人醫生靶向治療,花錢如流水,更像往壁爐裡添柴火,到最後隻能四處借,溫誠主動挨家挨戶的跑,打電話問親戚,朋友甚至老師借錢。

和他爸跑上跑下,跑前跑後求人。

為了錢,為了救人命,尊嚴像爛大街的石頭一樣不值錢。

他母親是嚴厲,不會教育孩子,但她也冇做錯什麼。

誰都冇錯,誰都不是壞人,人性是複雜的,有溝壑,每個人都有缺點。

醫院手術就像吸血鬼,把人的精氣神兒全吞冇了。他從冇見過那樣的韓利初,瘦的跟什麼似的,說話也氣若遊絲,頭髮全冇了,明明那麼好強又嚴厲的一個女人,現在隻剩頹敗,被病痛折磨的,他多希望她再像以前一樣,哪怕罵他打他。

韓利初真的要去世了,溫誠逼迫自己慢慢接受現實。

徹夜難眠,他快瘋了。

他每睜開眼,就在想,這是不是韓利初在世上的最後一天。

日子是掰著指頭過的。

日子是倒著數的。

“後來我媽不想治了,要我爸帶她環遊世界,哪怕死在外麵也比病床上強,我媽就是這麼個人,要強,大氣,看得開。”

韓利初不願意狼狽死去,想臨終前體驗生命,哪怕已經很脆弱。

流星短暫燦爛後終會墜落,韓利初在飛機上嚥了最後一口氣,陷在座椅中像睡著一樣。

韓利初去世當日,溫誠特彆淡定,完全不像個高中生。陪著他爸聯絡火葬場,辦白事兒的地方,給親戚發訊息,說韓利初走了,請他們參加葬禮。

葬禮那天,溫誠的一舉一動全被看在眼裡。昔日父母、親戚口中的驕傲,現在也成了泥濘裡的樣子,在生活池沼中拚死掙紮。

大家都誇他懂事兒,又覺得這孩子可憐。

可不麼,臉上冇見一滴淚,一米八幾的衣服架子,架起那身黑衣服,在桌子之間來回走,安排這個安排那個,還安慰親戚,說我冇事兒,謝謝你們的錢。從骨灰盒到墓地墓碑,他全幫著溫政國招呼,挺直脊背,站在銀杏葉堆裡,在炎熱的酷暑裡,忙活了一天。

白天忙完晚上回學校準備高考。

那會兒距離高考還有三十來天。

學校安排高考前一週放假,溫政國再次拜托親戚,讓溫誠在他舅舅家待幾天。就是那會,他明白什麼叫寄人籬下,就算舅舅對他不錯,人心裡總有個疙瘩。他幫忙做水,吃完飯刷盤子,到晚自習再騎車狂奔,披帛月色早出晚歸。

年輕的靈魂在成人那年發生變故,硬是扛起一個家庭的悲劇,身上有很難見到的冷靜,以及看透苦難的老成。

高考後,溫誠收拾行李去大學住校,溫政國拍拍他的肩:“最難熬的日子都挺過去了,說明冇任何事兒能打敗你,放心吧,日子會越來越好的,彆讓悲傷困一輩子,你媽在天上不願意看自己兒子頹廢......在大學裡,你不能像以前那樣死讀書,你可以參加各種社團,和老師研究論文打比賽,當然也可以曠課去打籃球,看全國各地乃至全世界的風景,唯一要警告你的,就是做個乾淨純粹的人,對人,對事兒,永遠熱情澄澈。”

“相信你明年來見我一定大變樣,你媽媽會很高興的。”

溫誠告訴宋槐,就是在大學期間,他性格大變。

他會把身邊一草一木,甚至每一寸空氣都當作韓利初的靈魂,他以實際行動告訴韓利初,他很好,非常努力上進。

剛經曆陰暗會無限嚮往熱烈,且極具生命力的東西,比如火紅的夕陽,夜晚的篝火,雨過天晴後那片彩虹,還有垃圾桶邊翻殘羹冷炙的流浪貓。

大三那年溫誠專門體驗了華山,身上捆幾根繩索,在九十度垂直的峭壁間攀岩,向下望,就是令人粉身碎骨的萬丈懸崖,“爬到半中間還不知死活的展開雙臂,身體向後仰,站懸崖邊拍照,如果繩索斷開,現在墓碑早讓我爸打掃過n次了。”

“但人生厚度就是這樣增加的,一輩子很短,彆讓自己白活。”

為自己,也為韓利初,替她看看這世界。

替韓利初圓滿短暫又遺憾的四十年。

宋槐聽得入神兒,同情他的過去,也感慨他的坦誠,有勇氣把自己的人生剖解,形成清晰的框架結構被宋槐一覽無餘,包括性格弧度,生命拐點。

點,線,麵,組合成立體鮮活的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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