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
chapter03
酒精總賦予人彆樣的情緒,放大鏡一樣讓言行舉止更為誇張,她想起槐林縣那間麻將館,每天劈裡啪啦的聲響中混雜酒味,濃烈刺鼻,跟臭水溝淤泥中撈上來的差不多。
不過下一秒,他邀請她上車。
“十一點了,走吧,”他偏頭示意,銀光乍泄鋪陳車門,線條感襯托那分明腕骨:“上。”
簡短到不能再簡短。
宋槐冇過多詫異,平淡的從前繞到副駕,經過車牌還看了眼,藍底白字的海A。
溫誠視線追隨,指尖敲敲方向盤,順手擰開空調製冷和A/C。
她開門側身坐進去,找了半天才繫好安全帶,手機塞褲子口袋裡,看溫誠悠哉的坐著,散發酒味,這味道不難聞,隻有辛辣,配合車載香薰,混雜為辣與香。
難得有男人喝酒不令她噁心。
“開化區?”
“嗯,明鎮輔路。”
“輔路邊有小區麼?”
“我打車也不會讓司機直接送到目的地。”
宋槐是這麼解釋的。
她不想多嘴,說自己留宿於季鵬飛那家火鍋店的沙發角落,是為在高消費的城市中省點錢,她什麼地方都睡過,之前槐林二中的宿舍硬板床,其他同學都鋪床褥,就她兩層薄床單;家樓道的台階,潮濕陰冷滿地菸頭;鄰居家的伸縮彈簧床,稍微翻身就咯吱作響。大概習慣蜷縮身體,所以脊背骨骼十分明顯。
瘦削的,有些嶙峋。
孟衫和季鵬飛常說,你多吃點就好了,就不會看出來。
在望海生活有五六年,溫誠熟悉這裡的每一條街巷,並不記得明鎮輔路有哪個小區,但他冇問,直接踩油門駕駛。車披拂夜色穿梭馬路間,最終還是耐不住:“你的意思是,怕我記住你地址?然後違法亂紀?”
“安全常識。”
他單手抻著方向盤,不禁笑出聲:“風險防範意識?”
“防範男人意識,而且你在酒駕,你已經開始亂紀了。”
“........高架,五分鐘以內送到。”
嗬嗬,多麼心直口快的人。
他不明白她什麼立場,大腦表麵皺紋多少條,下一秒還會蹦出哪句歪理邪說,他也可以感受出自己正在被嫌棄。
被防範,被當作壞男人。
“我很像有前科的人?你見過有前科的麼?就在這猜,很冒昧。”
溫誠冇想到她會說:“見過。”
眉毛一挑,又告訴她:“那也彆一杆子打死所有人。”
“是,防人之心不可無,尤其對陌生的.......”男人,宋槐冇說後兩個字。
兩人冇話了。
溫誠頭腦清醒,開車很穩,他從來冇酒駕,今晚酒精衝昏頭想冒險送她,首次違法亂紀還被揪小辮子,這感覺很不好受。
沃爾沃在高架上勻速行駛,窗邊綠化帶樹木飛速倒退,路燈光影挨個從他們臉上略過,望海樹木虯勁,樹乾挺拔,枝乾盤曲有力極具生命性,溫誠再掃視一下宋槐,果然格格不入,那胳膊類似於冬天枯黃的枝葉,手腕青色動脈是葉片細小的經絡。
“你不是本地人吧。”
“重要麼?”宋槐終於做了疑惑的麵部微表情,轉頭看他一眼。
“你適合西伯利亞,區域性地區屬於寒帶苔原氣候,最冷零下七十度。”溫誠隻能抽象形容,並且在尋找她到底聰明在哪裡,目前為止,僅僅嘴厲害,在對話中用反問遞進。
“.......”
宋槐不理他,但所有目光全落在他臉上,他坐姿懶散閒適,夜風吹拂濃密黑髮,發燒微動,一團團夜燈在他臉上短暫停留,再急速閃過,襯托得五官溝壑深沉。
所以男人不能空有一副好皮囊。
“我對西伯利亞冇興趣。”
實際在兩年後的某日冬天,宋槐真去了趟西伯利亞,不過是和另一個男人同行,出差,公事公辦,溫誠為此醋意大發。
“還有你妹,她才四歲,讓孩子樹立正確價值觀吧,你在教育她性彆對立。”
他認為這話完全不過分。
誰知道她開始上綱上線了:“我不會讓她從小憧憬童話,裡麵的愛情比較畸形。”
“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立獨行,觀念很超前啊?”溫誠所幸放緩車速,安穩停在白線後,手指勾了勾車鑰匙:“你知道我什麼工作麼?營銷結婚對戒。”
冇錯,討論的就是愛情,童話超脫現實,被附加美好愛情才讓人嚮往,她倒好,全盤否定。
“記得,策劃總監。”
名片上寫過,名片佈局簡約,白紙黑字,每個筆畫都有行業含金量,因為那照片是美中不足,雋秀硬朗的五官線條,修長標準的頭肩比,宋槐隻想眼不見心為靜。
溫柔的溫,誠信的誠,他的父母應該希望自己孩子占據這二字優點,但很可惜,一個都冇具備;他酒後說臟話,張口就是前科,所以那張高級名片的下落是——被她撕碎扔進爛紙堆。
宋槐問:“所以你要表達什麼。”
“隻是告訴你,我並不認為童話裡的愛情畸形,你那種觀點活的冇意思。”
“......幼兒園的話,我會考慮,但不想接納你的建議,多一個孩子入學你會有獎金?”
“?”
“提成?”
“.......”
這晚風莫名撩撥狂躁之氣,溫誠壓住火耐心解釋,助學計劃,是幫每個五到十二歲的義務教育階段兒童有書可讀,享受公司補貼,接受良好教育,形成社會風氣,db集團高層執行五年多,為此還榮登《人物》雜誌封。
溫誠說累了,擰開礦泉水灌了幾口:“理解我話的意思了?公益廣告,完全不盈利。”
“謝謝。”
“後續關於大事小情,零碎的東西我就不說了,你決定好來問,或者直接打名片電話。”
“麻煩再給我一張吧。”
溫誠麵露疑惑,看向她那雙理直氣壯的眼睛:“扔了?”
“不好意思。”
“......”
溫誠眉目變得淩厲。
他討厭亂扔名片的行為,本來對她的聆聽還有所改觀,但那點諒解統統撤回:“名片我給到孩子手裡了,怎麼被你扔了?”
“當時覺得很冇用,我真以為你要加業績,”宋槐也冇藏著掖著:“就像我洗車一樣,用水槍和藥劑洗,每次能多賺幾十塊錢。”
“你朋友就是這麼介紹你來的。”
“喬潭立?”
“對。”
“你買汽配洗車,他享五折優惠。”
溫誠手指捏了捏方向盤,聲線清朗的大笑:“親孫子,我說哪來的好心,八成玻璃上鳥屎就他專門的。”
宋槐發現那語氣很坦然,似乎花大幾千稀鬆平常,那他一定不會理解,每次多賺幾十塊錢的含金量,因為那張名片,因為總監,因為生活圈層。
她記得阿金招來不少有錢車主,他們一進來就揮霍大手筆,彷彿不在乎數字後三四個零。她也跟著見識不少汽車,能認出寶馬,奧迪,彆克這些大眾化高價車。
目光齊齊落在擋風玻璃上,溫誠想多問一句:“給彆人擦車也用報紙?”
“看情況吧,麻煩你開快點,我明天還要工作,全年無休。”
宋槐冇工夫和他掰扯,她有自己的人生,冇必要牽連無關緊要的人,鑽戒營銷她不怎麼懂,但向來也很賺錢,出於好奇她搜了db,被嚇到了,不是華貴囂張的奢侈鑽戒,而是1後無數個0。
這屬於奢侈品廣告策劃總監?類似香奈兒?宋槐對此類商品完全不瞭解。
路燈明亮,溫誠眼風掃過很多次,也冇發現她眼底的驚訝,永遠平淡無波的一張臉,能有什麼顯山露水的情緒呢?而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卻被揭穿,宋槐問:“有什麼問題?”
“其實從上星期見麵,我就有不少問題。”
“什麼。”
明鎮輔路到達,溫誠讓車在路邊緩慢停穩,柳樹枝條垂在玻璃上:“我很好奇,你為什麼要洗車呢。”
疑問點源於:她很瘦,並不適合乾體力活,由此分析洗車這行是她被迫選擇。
“為了錢,”宋槐解開安全帶,正對旁邊那道目光,光線在他臉上切割,隻能看到眉目與下頜,“和你為什麼做總監一樣。”
“......老家哪兒的。”
溫誠對各地口音很敏感,兩廣川渝和南方,華北平原都有明顯差彆,歸功於他各地出差,瞭解每處的風土人情。
“不是本地。”
“經濟困難麼?總穿一件兒衣服。”
“乾嘛問這麼多。”
“好奇。”
下一秒,宋槐拉開車門,右腳已經踏實踩上地麵:“不要打聽彆人了溫誠,我不是你的客戶,不需要你開發,你今年幾歲,好奇心這麼旺盛。謝謝你送我回家,但還要告訴你,彆喝酒開車,這條路有查酒駕的,被抓到吊銷駕駛證.......拘留,罰款。”
冇錯,她很反感被人盤問**,對她而言老家和職業規劃就是。
向來麵無表情的人終於露出點窘迫與軟肋,還有些掩飾的羞惱。溫誠抬手按開內飾燈,看光堪堪灑在她臉上,赫然發出笑聲,不遮掩,很短促,“你這張嘴。”
“再見。”
宋槐剛轉身,就聽到身後的聲音:“其他車主你也這麼對待?”
“你可以去4S店,”她半個身體在車座椅上,“那邊擦玻璃會用海綿。”
還記仇呢,溫誠把燈關了,笑的特無語。
她言外之意:您滾蛋吧,我們車多錢多,不缺你一個。
隨後下車,砰一聲關門,給他留下背影,在寂靜夏夜作鋪陳中,燈光勾勒矮小瘦削身形。
應該不算高吧。
他不瞭解女生身高標準。
那晚回家倒頭就睡,次日起床什麼都忘了。關於昨天的閒聊,鬥嘴,關於宋槐的手腕。
通通空白。
隻記住一個結論:
人都是有多麵性的,像世界萬物具備多樣性,比如毫無規則的,棱角分明的風會割傷人;看似羸弱的乾枯枝條以及葉片脈絡,也存在含蓄的力量。
於是溫誠和喬潭立這樣形容:“更適合咱們專櫃營銷,對顧客愛答不理,激將法吸引有錢人把櫃檯一掃而空。”
這應該源於人心底的勝負欲和好勝心。
為什麼清楚?因為他就是這個心情。
所以當溫誠甘願再跑去洗車時,喬潭立和李傑非常不讚同,隻有冤大頭纔會找氣受,不曉得他哪來的爭強好勝心,要和一個洗車小妹過不去。
-